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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塔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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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塔的约定
作者:不详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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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贤熙烦躁地抓起一直在响的手机,声音却极其衰弱,无法表达她的愤怒。现在不过是晚上九点,她已经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一会儿,铃声让她突然惊醒。

“是我,你睡了吗?”Paul说道。

“没有,刚刚想睡而已。”贤熙揉揉眼睛,小声地说道。

“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说,我可能会要在墨尔本多待几天,临时有个重要项目要谈细节。”

“嗯。”

“嗯。这好像是你的习惯用语。我会多待三天,回来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去看电影怎么样?看Becoming Jane和Jane Austen的爱情故事。”

“我不喜欢Jane Austen,”贤熙笑着说,“不过我喜欢Anne Hathaway。”

“因为The Devil Wears Prada?”Paul笑着问。

“因为Brokeback Mountain。”

“啊,”Paul发出怪声,“那是一部很奇怪的电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那是一部很感人的电影。”贤熙慢慢地说。

“好吧,就算是。”贤熙仿佛能够勾画出那个停留在他脸上的微笑。

“你生病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贤熙清了清喉咙。

“你声音听起来很弱,而且还有鼻音。”

“那是因为我要睡觉了。”贤熙辩解道。

“不对,你肯定是生病了。有没有吃药?”Paul坚持着。

“我没事,只是有点感冒而已。已经吃了药了。”

“真的吗?”

“嗯。”

“明天去看医生,一定要去看医生。听到没有?”

“嗯。如果明天感觉不好一定会去的。”贤熙尝试想侧身,却发现自己连侧身的力气都没有。

“那你现在赶快睡觉。生病的人要多休息。挂上电话吧,好好睡一觉。”

“嗯。我会的。”

“晚安。”

“晚安。”贤熙放下电话,觉得床是倾斜的,而她的脑袋在重重地下沉。她很不舒服,却毫无办法,在一阵迷糊之中睡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她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这从她涨痛的头就可以判断出来。她歪歪斜斜地摸到门边,里好衣服,准备去图书馆念书。

她站在电梯间,整个身体靠在墙壁上,实在没有力气,眼皮沉重得像附着铅。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空荡荡的停车场和布满镜子的玄关走廊,然后一直走出公寓楼的。她只记得,她看到门前停着那辆熟悉的车。她不得不微笑,就算已经没有力气,也不得不笑。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她那么幸福,她能在那么多人,那么多车里,那么久的时间里刚好看到他。

“就知道你不会去看医生。快上车,去医院。”Paul已经站在贤熙的眼前,她也不知道Paul为何会突然这么敏捷。

他拉着贤熙的手臂,慢慢地走向车子。坐定,贤熙也不发问,Paul按住贤熙,怕她闪躲,将自己的手附在贤熙的额头上。这手是冰凉的,宽厚得能将贤熙的整个额头覆盖。贤熙已经闭上眼睛,她连闪躲的力气也没有。

“你发烧了。”Paul像个医生一样断言,“烧得很厉害,为什么不早点去看医生。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因为你要打工。”他的声音里有些恼怒。

贤熙没有说话,她想争辩,但说话会耗尽她仅存的力气,于是决定闭嘴。

看医生,买药,又回到车上。世界还在贤熙面前旋转,她似乎忘记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她记不起来是什么。

Paul忧虑地看着贤熙,“你病得很重,医生说可能是病毒感染,消炎药等一下要和牛奶一起喝。一次两片,以后每天一片,别吃多了。”贤熙没有力气回答。

“我如果不回来,你决定就这么下去吗?”贤熙想起来那个重要的问题了。为什么Paul会在这里?他应该在墨尔本才对,难道是她还没有睡醒吗?她还在做梦?

贤熙转过头,这动作让她的脊骨扭痛,她疑惑地看着Paul,手不受控制地朝他伸过去。她想证实眼前的人是真实的Paul。

Paul抓住贤熙的手,紧紧地握着,手很真实,那种力量也很熟悉。贤熙放下心来,她没有在做梦。

等她更清醒一些的时候,她面前的海湾已不再是橘红色。橘红色是秋天的海湾,冬天是玫瑰色的。这个世界上,有种颜色叫做Rose Dust,蔷薇泥,玫瑰尘,或者花泥,贤熙想着怎么翻译这个词。这种颜色像东亚女人的皮肤一样,那种粉红的肤色,像婴儿脸上的粉红。贤熙想着这个颜色,她面前的世界就好像被这种颜色的薄纱所笼罩。

她无法明白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词语。Paul就坐在她身边,她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她能看到Paul脑袋后方短小的发根,他的脖子,他衣服的衣领,他很真实。此时此地,他没有在墨尔本,而是在她面前。

“你醒了?你刚刚迷迷糊糊的,我叫了外卖,要不要吃一点?”贤熙觉得自己的头还很沉,但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吃饭,Paul笑着,不停说着话,说一些他小时候的可笑“事迹”和大学时候的经历。直到吃完饭,他才刚刚说到大学毕业的时期。

天色一点一点地变暗,越来越晚,贤熙又迷糊起来。Paul帮她盖好毛毯,还轻轻地说着什么,直到整个天空都变成黑色的。这样的夜晚很适合说秘密,因为黑暗的包围可以让人觉得安全。贤熙昏昏沉沉地睡着,她没有力气。

Paul看了看贤熙,斜倚在她身边开始慢慢地翻阅公司的资料。贤熙急促的呼吸声吹着他的耳后。他合上文件夹,坐起来。

他想起另外一个人。他结过婚,一个月前他才正式签了离婚协议书。一个和他生活了六年的人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他的生活,或许其实早已离开,从她和他的朋友开始约会时起就已经离开了。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贤熙的脸颊,在她身边躺下,紧紧地抱住她。他可以感到贤熙均匀急促的鼻息,而她的心脏却跳动得太快。他把她搂得更紧些,用毛毯里住她的身体,也将自己的身体覆盖。他们的身体靠得那么近,就好像是一个人。如果贤熙还醒着,她肯定不会这么紧紧地拥抱着他,Paul这么想着。

他三十多岁了吗?他在心里问自己他能感到贤熙呼出的热气撩拨着自己的脖子。他用自己的脸摩挲着贤熙的脸颊和脖子。他又抱紧一点,他问自己,自己为什么已经三十多岁了?六年的婚姻好像一眨眼就已结束,然后又“轰”的一声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贤熙稍微动了一下,他紧张地松开了一点,但贤熙只是在睡梦之中稍微动了动而已。他复又抱紧她,更紧些,好像要把贤熙嵌入自己的身体。他怕松开怀抱,贤熙就会离开。他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周围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还有城市的灯光,他的吻慢慢地落在贤熙的眼皮上,鼻尖上,接着是快速地印在唇上。他又抬起头,回复到原来的位置。

昨晚在墨尔本的时候,他睡不着,整夜都无法入睡。他很担心,他怕她一个人住没有人照顾,发烧会导致其他的炎症。他越想越怕,开灯,爬起来,坐到天亮,直等到有人上班,就订了最早的航班回到悉尼。他埋怨为什么飞机那么慢,为什么路上车流那么多,为什么他还没有到。

直到现在,这种恐惧和烦躁似乎还未销声匿迹。他很担心她的病,她看上去比平时憔悴了许多。她不再说话,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一个人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填满寂静。他怕一旦沉默,他就能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好像总是保持着距离,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靠近别人,别人也无法靠近她。她看上去迷茫又坚定,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却信誓旦旦地告诉别人,她知道自己该去哪儿。Paul这么想着。

房间里寂静无声,从门缝之中或玻璃的缝隙之间,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悠扬的音乐。他抱着贤熙,恐惧、害怕和懦弱一同涌现,仿佛只有紧紧的拥抱才能让他不发抖。他慢慢地入睡,毕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停歇了,他的头紧紧地挨着贤熙的头,相对入眠。她呼吸的空气成为Paul的一部分,形骸仿佛也融为一体。Paul沉沉睡去,只有玻璃墙外的繁华夜景与大海中的船只还在闪烁着光亮。

四二八公车从Circular Quay驶出,一直沿着Pitt Street,绕过Macquaire Bank的写字楼,往上绕,来到一条贤熙不记得名字的路,然后经过一个小小的花园,无数的写字楼,路旁匆匆走过的城市族。然后回到Pitt Street上,停在Railway Square,接着一路延伸到Broadway,经过Newtown。但也许她记错了,四二八会一直在Pitt Street上,一直在Pitt Street上,然后经过海德公园,Telstra中心,一直到Railway Square,再继续延伸。她实在不记得。她认识这些路,她能知道如何走,如果现在她再一次走过那些路,她闭上眼睛,也可以准确无误地知道该在多久之后左转,该在何处停下等红灯,该在何处停一下看路边的大树。她能不看标识就知道哪栋写字楼里有哪些公司,哪些地方可以看到Ashton Martin呼啸而过。她记得一清二楚,当然并不是因为在这一个早晨,她,胡贤熙,坐在四二八的公车上,神情麻木地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致。而是她曾经在最炎热的夏天,在这个庞大的CBD每天奔走八小时派发传单。

她从Paul的家里出来,绕过一大圈的海湾,直走到Circular Quay。刚才Paul紧紧地抱着她,他的脸在离她不过几厘米的地方。他均匀地呼吸,还在熟睡。本来要奋力跳起,躲开这拥抱的贤熙,忍住自己的冲动,轻轻拨开Paul的手,从他的怀抱里挪出来,又轻轻地将毛毯给他盖好。她害怕那个怀抱,并不是因为Paul,而是因为自己。她总觉得,她害怕他的信任,他的亲昵,她不该那么靠近他。她想对他说,你要将现在所有的衣服全部烧掉,让它们化成灰,然后带上手套,装好这些灰尘,把它们倒入海里,或者扔进厕所。她忍住自己的恶心,她不知这恶心从何而来。她隐隐约约地闻到自己身上的异味,这味道也不知从何而来。她想掩鼻,擦拭自己。但她忍住,悄悄地拿起自己的东西,然后走出那间公寓。

她的头疼已经好多了,她抚着自己的脖子,车子摇摇晃晃。宽大的车厢里一个人也没有,间或有也是在打盹。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现在她还能够条理清晰地思考。Paul前天晚上还在墨尔本,昨天中午却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带她看医生,照顾她,而今天早上醒来,她看到Paul依然在自己的眼前。

她默默地低着头,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她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人们常常会自以为聪明,自以为灵慧,自以为总是在做对的事情,无法认清自己的愚蠢和虚荣。她也是。贤熙此刻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她极力解释给自己听。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可以如何形容自身。如果她肯背上背包一点也不留恋地、潇洒地回国,家里会卖掉房子,她会想办法回到家乡的某个大学念书。父亲虽然困难,但不至于无法支撑生活。她会从大学毕业,找份普普通通的工作,然后奋发努力,也许仍旧会成就一番事业,一家人也许就那么平静而又幸福地活着。但也许,她会成为庸庸碌碌的人群之中的一员,逐渐让疲惫和烦躁在自己的脸上刻画下道道沟壑,那时她会有一个丈夫,会有一个孩子,仍然会有一份完整的人生。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选择留下,她选择成为一个妓女。她到现在为止才明白,走进房去,躺下,闭上眼睛,张开大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遗忘。也许一切都可以被掩饰,但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她被物化,她被物化成情欲和性,她被物化成为器具。她厌恶自己,这厌恶让她远离Paul的怀抱,虽然她那么想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长久地躺下去。这和贞操无关,这厌恶是来自于她是为了钱才和那么多人上床。她将自己标上价码,然后出售给不同的人。这厌恶来自于她的廉价。她恬不知耻地认为自己是逼不得已,其实是虚荣让她辨不清真相,让她将自己出售。她就是婊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婊子,因为她认为自己可以被出售,所以才出售自己。她不怕别人看不起,也不是无法承受别人的非议。她无法承受的是,她将要直接地赤裸地面对一个毫无防备的人,他的真诚和恐惧,他把她当成这个世界最宝贵的物品,但她却知道自己的廉价。

Paul醒着,他知道贤熙已经离开。他睁开眼,看着自己对面空荡荡的位置。空虚感让他发抖,他的心脏像是悬在半空。他又闭上眼睛,确认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冬天了,贤熙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她无法让时间重来,要不然她也许会选择另一条路。她大概不会遇到Paul,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虚荣。Paul不会遇到她,会遇到另一个女人,遇到一个不会比他小十二岁的女人。或许也是华裔,然后两人不会为了一句“我爱你”而发生争执。那个女人会勇敢直接地对他说“我爱你”,而他会快乐地回应。但偏偏不凑巧,贤熙没有离开,她遇到了Paul,她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虚荣,她意识到自己的廉价和下贱,但她决心补救。如果过往无法被改变,那么她会极力把握现在,不让将来的她埋怨现在的自己。

她还记得,就在那辆安静行驶的车子上,刚刚从Central Station的石桥下穿过,停在公园附近的某个车站。她低垂着头,下定决心,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她要学会谦虚和谨慎,并且小心翼翼地行事,不会再让虚荣心和过分的好胜心蒙蔽自己的理智。

“我爱你。”贤熙说。

Paul惊讶地看着贤熙,说:“你刚刚说什么?”

“不会说第二次了。”贤熙轻笑着转过头,“没听到就算了。”原来,我爱你,说起来那么容易,贤熙心里想着。她既然决定补救,就要勇敢迈开第一步,就让一切像已经过去的疾病,把它们抛到身后。她现在又重获健康,并且正欣喜地踏入下一段时光。

“我也爱你。”Paul说道,他们在电影院灯光熄灭之前这么互诉衷肠。灯光熄灭,电影的前奏响起,人们开始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共同做一个梦。这梦的主角相遇,相爱,在一瞬间火花燃起,但却不得不分离,接着永远相隔,然后那个女主角写了很多书,书中的人物多多少少带有这个内敛男人的影子,最后她终身未嫁。观众随着电影经历着别人的一段人生,起起伏伏之后,又复归平静。

黑暗之中,贤熙的手和Paul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过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有时天晴,有时细雨。贤熙要念书,Paul要工作,但时间总是平稳地按部就班地向前走着。贤熙又开始长时间地待在图书馆,和Sherry一起念书,然后去吃饭,接着回去继续念书,隔天去打工。如果故事继续这么下去,贤熙会无聊得连自己也不想再回忆,这就会变成一个琐碎的平凡的经历。当然琐碎和平凡的经历让人明白生活细小的美好,但贤熙太年轻,她平凡细小的生命之中,一些卑微的经历还不足以让人感动和震撼,她无法写出诸如“此去经年”或者“十年一梦”这样的标题。她还不够那个岁数,但也许当她四十岁,或者五十岁的某一天,她会写下这样的标题,然后省略生命之中跌宕起伏的故事,用平静的语调诉说那些琐碎的事情,而这些琐碎的事情会如生离死别阴阳相隔一样让人感动。但她还未到五十,她还在生命的第十九个年头里生活。

于是她在不经意之间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Sherry和一个男生熟稔地打着招呼。而这个男生是Tony。如果不是此时看到,贤熙大概不会再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Sherry和他应该是朋友,两人聊得很开心。

“Hello!”Tony冲贤熙打招呼。

“Hey!”贤熙大方地回应。

Sherry下楼还书,Tony坐在贤熙对面。Tony很久都没有开口,贤熙也决定缄默。

“我那天真的很担心你。”Tony忽然说道。

“嗯,那天我手机没电,早上起床才发现。对不起!”贤熙撒谎了。

“其实也没什么。朋友嘛,在国外,大家互相照应一下是应该的。Sherry是你朋友?”

“对啊,她是我朋友。”

“她好会说啊。”Tony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嬉笑着说,“天啊,完全讲不过她。”

“她本来就是台大中文系的,念中学的时候又在辩论社,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半个ABC同学?”贤熙笑着说。

Tony夸张地吐了吐舌头,“她说话噼里啪啦的,用的词语我都没有听过,好像我不会说中文一样。”

“你本来就不会。”

“别这么说我,我是地道的中国人。”

“你应该说道地,道地才是正确的用法。”贤熙故意挑刺。

“不是地道吗?别人都说地道。”

“在这句话里面,说道地才更正确。”

“Whatever.”Tony又吐吐舌。

他们停止说话,贤熙看书。Tony则在一旁出神。

Sherry尖叫着出现。贤熙和Tony对望了一眼,同时看着她。

“啊!”

“怎么了?”Tony笑着问,“图书馆里应该没有蟑螂吧?”Sherry白了他一眼,说:“是Waltz Night啦!我刚在图书馆门口拿到的传单。”

“小姐,你是大一新生吗?都在这里念了两年书了,去年没见过吗?总是有啊。”Tony拿过传单取笑地说。

“这个不一样啦,要在情人港租条船出海的。”Sherry抢过传单盯着游轮的照片,眼神流连。

“你爷爷不是自己有游艇吗?你想出海,开自己家的船啊。”Tony存心戏弄她似的,又从Sherry手中抢过传单。

“那个不一样,爷爷的游艇是小型的,这个是大游轮,有宴会厅。”

“你是在做debut party的梦吧?”Tony摇着传单笑着说。

Sherry咬唇不说话,反而看着贤熙。

“别看着我,我不要去。晚上很冷,海上风很大,还要穿晚礼服很麻烦,还要化妆,很难受。”贤熙抱着书,故意拉开距离。

“对对对,你病刚刚好,还是不要去。”Tony附和道。

“我--要--去。”Sherry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两个去不去?”她杏目圆瞪,也不像发脾气,只是很严肃。

Tony向贤熙吐吐舌头,贤熙转而缓和地说:“你真的要去吗?”

“嗯。”Sherry点点头。

“为什么?”贤熙收起书笑着问,“真的很麻烦啊!况且大家都不熟。”

“况且,不是还要带partner吗?”Tony笑着问道。

“那简单,你和我,贤熙带Paul……”

“那是不可能的,别妄想。”贤熙还没等Sherry说完就回绝道,“不要闹了,他不会去的。”

“就一个晚上啦,今年Tony就毕业了,我们也只有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在进入社会变成无聊人之前,有一个这样的夜晚不是很好吗?”Sherry盯着传单上漂亮的游艇说着。

“我看你是偶像剧看太多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台湾现在吹名媛风的关系。”贤熙笑着说。

Sherry不说话,只是鼓着腮帮盯着Tony和贤熙。

禁不住Sherry的软磨硬泡,贤熙星期六一大清早就带着大堆的家当赶到Sherry家,开始帮她做准备。洗澡、卷头发、化妆、换衣服。

“你说我穿这一件好不好?Jean Paul Gautier的娃娃裙。”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么奢侈。”贤熙一边给Sherry补眼影一边问。

“我姐买的,她只穿过一次,我就接过来了。我没那么奢侈,放心,我是懂得生活艰辛的人。”Sherry忍不住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裙子是米黄色的雪纺,样式是流行的高腰娃娃裙,配上Sherry卷卷的棕色长发,很像日剧里的女主角。

“这个眼影是不是太浓了点?”Sherry指着自己棕色的眼皮问。

“还好吧,晚上的party,你总不能化淡妆吧?”贤熙仔细审视Sherry的妆容,不时做些修整。

“你怎么不换衣服?”Sherry站在镜子前又转了一圈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满意地点点头,又看着还穿着浴袍的贤熙问道。

贤熙收拾好化妆品,懒懒地坐在梳妆椅上说:“我没有说要去。”

“喂……”Sherry拉长音。

“我没有partner,而且我真的不想去。”贤熙轻轻地说道,眼线笔在手里转动着,“况且我也没有带衣服。”

“衣服没问题,我姐有。最后一次嘛,Sarah,真的最后一次了。”Sherry凑到贤熙身边揽着她的肩,靠在贤熙的耳边说,“让我们最后庆祝一次,庆祝我们忘掉过去,庆祝我们找到未来,庆祝我们已经快要醒来的青春美梦,庆祝我们已经快要结束的现实噩梦。”

“我还没老。”贤熙说道。

“但是以后就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不会像什么样?”

“……”Sherry转了一圈,看着裙角轻轻地飘起来,“不知道,总觉得人会变。”

“人总是在变的。”

“是变得我们自己也不认识自己。”Sherry满意地停下,“你不觉得吗?我们会有一天变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如果有时间旅行,我们遇见未来的或者过去的自己,我们会相遇而不相识的。”

“我们不会遇到未来的或者过去的自己。”贤熙笑着说,“我们会不知不觉地变得不像自己。”

“那就行了,换衣服去吧。”Sherry拉起贤熙,“我姐的衣服多得是,尽管挑。”

“你是拿别人的装大方吗?”贤熙取笑道。

“这不算拿别人的啦,她是我姐。”Sherry在一堆衣服里翻出一条颜色鲜亮的雪纺短裙,几何图案印染而成,相当可爱,“就这件好了,快拿去换。”整晚,Sherry都异常活跃地拿着酒杯和各处聚集的人群聊天,不时地大笑,贤熙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她这么活跃。Tony挽着Sherry淡笑着,游轮缓慢地在海湾里前行,远处浑圆的月亮将整片海湾照得透亮。贤熙坐在窗边,看着他们跳舞,一整晚都只是微笑地看着。

Sherry拉着Tony跳舞,一曲又一曲,快的慢的,有章法的没章法的,跳得大汗淋漓。她走回贤熙身边,端起水杯大口地喝水。

“贤熙,你要做一整晚的壁花吗?”

“你硬拉我来的。”贤熙耸耸肩。

“好歹我也帮你出了入场费,你不下场我很亏哪。”Sherry笑着瞪了贤熙一眼,两人抱着轻笑起来。

Tony走到贤熙面前,弯下腰,伸出左手,右手背在身后,“May I?”贤熙怔了怔,Sherry轻轻推了她一把轻声说:“正好。”贤熙回过神来,将手搭在Tony的左手上,Tony熟练地顺势将贤熙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臂处。贤熙挽着Tony走进舞池。

“华尔兹吗?普通的步伐?”贤熙低声地问道。

“嗯。”Tony轻轻笑着应答。

“很熟练哦,应该邀请过不少女生。”贤熙小声地打趣。

“还好,”舞曲开始,Tony摆好姿势,“可惜最想邀的那一个今天才约到。”舞曲慢慢响起,中提琴前奏,女声轻轻地唱着,旋律绵延连贯。舞池之中的人群步伐优雅顺畅,不快不慢地转着圈。女生的裙角轻轻地飘起,丝绸轻盈地随着步伐的移动摇曳。贤熙随着Tony的带领在舞池里转着圈,从这一头轻轻地转向那一头。Tony一抬手,贤熙开始就地旋转,裙摆有度地张扬起来,暗暗的灯光在裙摆上流淌,月光映着贤熙的身影,地面上是一个快速旋转的漂亮的影像。贤熙停住,Tony娴熟地揽住她的腰,轻轻带着她开始又一轮舞动,轻柔地、流畅地滑过舞池,一遍一遍地巡游。

Dance like you own the floor,Kiss like you have never kissed before,Love like you have never been hurt before.Remember the way he looks,Stay here with me while leaves are still green,So you can love like you have never been hurt before.贤熙想起这一小段词,她看着窗外愈加澄亮的月亮和银白色的海湾,轻松地转着圈,弦乐轻松地在她耳边盘旋。

“其实那天我也在你家附近。”Tony边笑着边说道。

贤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那天,你从学校回家,我跟着你,我想跟你说话,但你一直不停地走,我也不敢追上去叫你。”他们又转过一个圈,“你一直往前走,往前看,却始终没有回头。我就站在你后面,没多远,就在那个教堂拐角的地方。”Tony突然笑笑,然后说:“追女生第一次被拒绝啊!怎么连第一次date都没有就出局了呢?”贤熙还是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开玩笑地说:“你是在逼我发好人卡吗?”音乐悠悠地停下,Tony又挽起贤熙的手送她回到座位,自顾自地说:“你就看着那个人,其他的一切你都看不到,我就知道我出局了。”他停顿了一下,“他是你男朋友吗?”贤熙不再笑,轻轻答道:“嗯。”

“好人卡是什么?”Tony似乎现在才想到贤熙的话。

“'先生,你人很好,但是。'这是女生拒绝人常用的开头,不是吗?有人把这个叫做好人卡。”贤熙解释道。

“好人卡。”Tony咧嘴笑了起来,“还真贴切。不过,看来我要stick to foreign chicks。中国女生很难搞定。”他笑着补充道,指指舞池另一端一群穿着入时的欧洲学生。

贤熙不作声,只是笑。海水沙沙作响,远处市区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身后的海洋没入无限的深蓝色之中。她抱着Sherry,轻轻地哼着:“Love like you have never been hurt before.”气温越来越低,winter school也念到一半,就快要结束,贤熙算着到目前为止的平均分,目光在high distinction上游移。她咬着笔,疑惑着自己是不是第一名,如果是第一名,她就能拿到奖学金。

她翻开书本,勾画出练习题,开始噼里啪啦地按起计算器。她挺喜欢这门课,因为只要她努力做题,不断熟悉计算过程,她就能拿高分。对于她来说,有些课程,拼死拼活地写论文,成绩却完全在于老师的心情。

手机震得整张桌子都在颤抖。“喂?”贤熙拿起手机,国内的电话,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三点,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只有母亲的哭声,极为软弱和凄惨,泣不成声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她不停地哭着,间或断断续续地说几个字,但却无法连成完整的一句话。贤熙听着,头脑一热,整个身体完全被恐惧所占领。

她害怕,她想马上挂断电话,她不想听下去。但她却坚持着,不停地深呼吸,继续拿着听筒,试图让母亲冷静。“妈,你慢点,你别着急,别急,怎么了?慢慢说。”贤熙也开始焦急起来。

她母亲终于失控地大叫起来,不知道在叫嚷些什么,只是一遍遍地叫着,夹杂着哭声。贤熙已被悬在半空之中。

“妈,到底什么事?”母亲仍旧是歇斯底里地哭着叫着。

难道是父亲?她在心里想象着可能的问题,身体累倒?工程停滞?车祸?突如其来的意外伤害?每一种可能都让贤熙的心揪紧一点,她快被揪得窒息。

“妈,你别哭了,你慢点说。”贤熙稳住自己的声音。

母亲继续哭泣,但抽气的频率慢慢降低,断断续续之中,贤熙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无非是某个地委的局长和某个省里的管开发的领导的纠葛,但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一句话:“你爸爸失踪了。”贤熙拿着听筒,整个胸腔似乎被压扁,没有任何气体能进入这个已经干瘪的容器。她整个大脑一阵酥麻,接着是晕眩,她无法整理自己的思路。

“爸爸怎么失踪了?”

“你伯伯不让我打电话给你……我……”母亲抽泣地说道,“他几天都没有回家,打电话去公司也没有人,手机不在服务区,问你爸爸的朋友,也说这几天没有看到过他。”

“有没有打给伯伯?”贤熙已经快失去意识,“什么叫做失踪?绑架?被人上手段?”贤熙焦急地问着。

“你伯伯说,有可能被调查了,不知道是不是进去了。”母亲断断续续地说着,接着又大哭起来。

她的伯伯,她父亲唯一的兄弟。他们一起创业,虽然后来两人分别有自己的事业,但一直都互相扶持。当然,伯伯的事业一直比贤熙的父亲更顺利,他在商界和政界都有背景。

“伯伯有没有说爸为什么会进去?”贤熙问道。

贤熙的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大声地哭泣。贤熙慢慢拾回自己的理智。她听到那哭声也越来越烦躁,于是安慰了母亲几句,挂上电话。

她迫使自己冷静,镇定地闭上眼睛,但她无法不晕眩,父亲失踪了,被人送进去了。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她的恐惧胜过焦虑。她颤抖地翻出伯伯的电话。

“喂,伯伯?”贤熙的声音还在颤抖,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喂,哪个?”

“贤熙,我是贤熙。”

“贤熙啊,刚刚跟你妈妈打了电话。出事了,我预料到你会打电话给我。别太担心,这件事情也不是你能解决的。”他平淡地说。

伯伯避重就轻地说起她父亲的事情,贤熙听不懂,也急得听不下去。

“没事的。你爸不会有事的。”贤熙怀疑事情不会真的这么简单。她伯伯背景那么深,如果只是小事,父亲应该早就出来了,不会这么多天都渺无音讯。“我爸,我爸,他应该还在吧?”贤熙差点哭起来。

伯伯沉黔,这几秒钟的停滞,让贤熙崩溃,“老弟应该暂时还没事。”

“伯伯,”贤熙压住哭声,尝试冷静地说,但她知道自己的声音仍在颤抖,“伯伯,能捞得出来吗?我和我妈没有别人可以指望,只能求你了。”

“他是我亲弟弟,肯定要救他。这件事情,我能帮多少就一定会尽力的,捞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你别着急。你爸暂时不会有事的。”贤熙继续流泪,但她慢慢平静下来,虽然贤熙还是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伯伯确实是在努力,只是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

聊了很久,贤熙才挂断电话。她彻底瘫倒,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有人将一根铁棍戳进她的脑袋,不停地搅动着,疼痛让人混乱。她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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