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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塔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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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塔的约定
作者:不详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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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熙靠坐在座椅上,火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准备将她原路送回。

那个男人将大把的钞票扔在贤熙身上,只说了声“滚”便上了楼。贤熙慢慢穿好衣服,一张一张地捡起钞票。她觉得害怕,捡钱的手不停地颤抖,好像每一次弯腰的捡拾都会抽走她一点生命。

贤熙应当觉得害怕,因为今晚所有的一切,会在不久的以后彻底毁掉她。

贤熙坐在车厢里,天色刚明,浅蓝灰色的天空看不到一点云,太阳还在天际处挣扎着。路灯仍然亮着,早晨湿冷的空气很新鲜,还无法将草叶上的露水蒸干。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男人坐在距离贤熙不远的地方。她紧握着自己的手机,皱着额头,眼眉痛苦地挤在一起。

手机里有无数条未接电话和短信,语音信箱也是满满的。

“贤熙,安全到家了吗?Tony。”

“贤熙,安全到家的话给我一个短信。Tony。”

“很担心你,还没到家吗?还是忘记检查手机,看到后请务必回信。Tony。”……

“贤熙,”语音信箱里传来Tony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让你讨厌,或者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我只想确认你现在是否已经安全到家。我很担心你。”Tony的声音沉吟了一下,停顿了很久,又继续说道,“I love you and I wish you know.”

“Sarah,”Paul的短信发自凌晨两点,“我知道这样不对。我是从你交的group assignment sheet上查到这个号码的,请你原谅我的无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对,是大错特错的事情。但有时理智不是唯一控制我们行为的理由,有时我们也会被情感左右,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我爱你。”最后一则语音留言,来自Paul,凌晨四点。只有三个字,那么清晰,那么简短。背景安静无声,只有Paul的声音,但仿佛又能听到月光洒落和树叶摇摆的声响。黑暗之中,Paul一个人,清楚而缓慢地说出这三个字,呼吸越来越不规律,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接着挂断电话,复归平静。

贤熙就这么随着火车摇摆。她浑身充满酒味,到处是淤痕。她咬着唇,舌尖发苦。她努力不哭泣,但眼泪因为摇晃最终滴落下来。这个安静的车厢,穿梭在黑暗的隧道之中,铁轨有节奏地响着。同在车厢里的男人只是微笑,他试图安慰一下眼前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但微微动了一下的手指又放了下来。他看到这个女孩闭上眼,眉头紧锁,整张脸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抽搐着。最终他明白,这女孩不想落泪,但脸上皱缩的沟壑之中早已布满了泪水。

贤熙坐在Sherry面前,只是不断地拨弄面前的食物。

“我跟你讲,那个tutor简直没人性,给分那么低……”Sherry气愤地抱怨。

“Sherry,我是个婊子。”贤熙突兀地打断Sherry的话。

Sherry呆住,“嗯?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是个婊子。”贤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个妓女。”Sherry难以置信地轻笑一下,“怎么……”

“去年我爸的生意出现了问题,工程停工,资金链断掉,无法负担我的费用,所以我靠援助交际来负担生活费和学费。”贤熙没有停顿,一口气说完,她在心里排演了那么多遍,不会有任何差错。

Sherry嘴角的笑冻僵了,接着又舒展开来,“为什么要这么做?”Sherry冷笑,“对哦,你已经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了。”她垂下头来。

贤熙早就想要倾吐,告诉一个熟识的人,她是个婊子,顺畅舒坦地大声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婊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行为,坦然地面对自己所做的选择,然后坦然地继续下去。她觉得这是唯一能释放压力的方式,她不想觉得自己在欺骗别人,特别是那晚之后,她无法承受那样的愧疚。

这几天,她一直在躲避着Paul和Tony。她不去图书馆,上完课就回家。总是低头快步地走路,她怕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而无论面对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会让她彻底崩溃。

贤熙盯着Sherry,Sherry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饭。贤熙明白此刻Sherry沉默的意义,她明白是这么多年的友情让Sherry选择沉默。贤熙也知道,如果此刻她和Sherry的位置调换,自己也会选择沉默。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劝解还是该懊恼,或者生气、责备、辱骂、不耻,抑或是安慰、体谅、询问,于是只能沉默,慢慢地消化这个巨大的冲击。

这顿饭就在沉默之中草草结束,她们沿路走回学校。

贤熙喜欢下午,特别是两三点左右的时光,连空气都是慵懒的。阳光明媚得令人晕眩,那么温柔妩媚,特别是秋日的午后阳光,奶茶一般甘甜和煦。不过风吹过的时候,会让你明白已是秋天,寒冷不经意地袭击一下,让人发抖,接着又是温暖的阳光。时光也变得那么慢,那么无精打采,让人疑惑,这样美好的时光,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过去。但当然,时间总是飞快地旋转着。

贤熙向Sherry描述起她的感受,“你说是不是?台大中文系的才女?”Sherry咳嗽,贤熙递过一瓶水,Sherry别过脸去,仰头喝水,贤熙看见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贤熙轻轻拉过Sherry,抱住。她也开始哭泣,无声地饮泣。她轻拍着Sherry的背,Sherry也环抱着贤熙。她们之间的友情,毫无疑问,这拥抱的含义,不言而喻。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贤熙轻轻地对Sherry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Sherry充满疑惑和忧虑。

“我知道,我都知道。”贤熙眨眨眼。

“没有其他办法吗?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你爸爸难道没有给你留下预备资金吗?还是连你留学用的专用资金也动用了?”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从来都不告诉我,我也不想问。”

“以后怎么办?你爸爸的问题什么时间能解决?打官司怎么样?还是重新另起项目?总得想想办法吧?”

“打官司的成本太高了,追回来的款项还不够打点的费用。就算赢了官司,执行起来也很麻烦,还不如不追。”

“你爸爸不是很有人脉吗?能打点一下吗?为什么一到重要关头就好像什么人都不见了?是不是这次惊动的阶位太高?不是说在省里都没有问题吗?不会是闹到上面去了吧?”

“不知道。”贤熙摇摇头,世态炎凉,发达的时候,人人都来投靠,落败的时候,门可罗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落井下石才是正常的生态,她想着。她不知道为何现在自己的想法变得这么悲凉。以前的她不耻黑暗的官场,不耻暗中的权钱交易,不耻将自己的财富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上,总是认为自己某一天可以改变这个事实,像她父亲一样。但现在她好像认清了这个世界,她逐渐明白这就是这个社会运行的轨道,她不过是个没有背景没有根基的普通人,她无法撼动盘根错节的层层黑暗。

Sherry和贤熙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但贤熙知道,从此以后,她和Sherry不再像以前一样了。有了变化,不是友情的变化,而是身份的变化,是她慢慢地远离Sherry那个世界的变化,是两人生命轨道的分叉。贤熙明白这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情,人总是改变着的,有时和这群人接近,有时和那群人接近,但这改变多少令人感伤。

“我不知该说什么。”Sherry仿佛又低声地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起台湾的公娼运动。”Sherry的口音总是那么软绵绵的。

“公娼?不是挺好吗?保障妓女的权利。”贤熙的舌尖又开始发苦,这苦像小时候喝的黄连水,苦得连胃都纠结起来。

“嗯。”Sherry严肃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未来的代价。你将来还想做什么?你告诉过我你的梦想,但你知道如果这些事情被曝光会怎么样?你未来的男友、老公怎么想?你父母怎么想?你能解释得了吗?你可以给自己理由,但他们会接受你的理由吗?”贤熙觉得Sherry有一种能力,她能将自己心中最不愿意去考虑的问题准确无误地说出来。

“我现在不想去考虑这些问题,我只想继续自己的人生,不希望它被打乱。”

“它已经被打乱了。”Sherry想说,但又把话咽了下去,不管说什么,她都觉得令人发笑,“一切都会结束的,会变成秘密,你什么也不会失去。”Sherry淡淡地说。

贤熙没有说话,她怀疑这个结论,但又希望这是个美好的期许。

两人分手后,Sherry一直都魂不守舍,贤熙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她不知所措。回到家,洗完澡,贤熙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回荡。

“姐,”Sherry躺在床上,她姐姐的床就在另一边。整个房间布置得像酒店的标准双人间。只是一看便知是女孩子的闺房,小沙发、桌子、床头柜,粉红色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小玩偶、小挂件。

“怎么啦?”她姐姐抱着一只玩具熊在台灯下看漫画。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们家破产了怎么办?”Sherry望着天花板问道。

“干吗问这种问题啊?没头没脑的。”她姐姐还是没有抬头,仍旧盯着面前的漫画。

Sherry索性将腿架在墙上,拨弄墙上的小挂件。

“假设嘛。假设我们家现在破产了怎么办?”

“你又在写乱七八糟的小说是不是?”她姐姐被磨得没办法,没好气地问道。

“没有啦,就问一下啊。来嘛,假如我们家真的破产了怎么办?”

“这种无聊的问题要我怎么回答啊?好好的为什么会破产?就算破产了,大不了就出去打工呗。还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舅舅姑姑等大人顶着,怕什么?”

“那如果没有家人了咧?”Sherry不死心。

“你闹够了没啊?还说你不是在写什么小说。”她姐姐顺势将手中的书扔向Sherry,“好好睡啦,一个女生怎么这么豪放啊。”

“姐,如果你朋友在做援助交际,你会怎么办?”Sherry小声地问,几乎是在嘟囔着。

“啊?你刚在说什么?”她姐姐转过头来。

“没啊,就是问你,如果你朋友在做援助交际怎么办?”Sherry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

“你日剧看多了哦?还援助交际咧。”

“算了,就当我没问。”Sherry闭上眼。

隔了几分钟,她姐姐轻声问道:“你有朋友在做那个吗?”

“嗯?嗯,没有。”Sherry睁开眼。

“那就是为了小说啰?”

“就算是啦。干吗?你会怎样?”她姐姐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不晓得耶,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要怎么讲。大概会替她感到可惜吧。而且如果关系不是很近的话,大概会和她保持距离吧。”

“这样啊。那如果她是迫不得已的呢?比如家里破产。”

“不晓得耶。没遇见过这种人。家里破产也有很多种解决方法好不好?有必要一定要出卖自己这么狠吗?”

“没办法啊,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赚那么多?”

“不知道啦,总之就是不可以做。不过我应该不会歧视她吧,只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她姐姐下了结案陈词,又转过头去看漫画了。

Sherry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望着天花板,脑袋里空空的,她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Sherry慢慢地睡过去,她看到贤熙朝她微笑,也对着她难过地皱眉,抱着头蹲在地上。Sherry觉得很痛苦,想要大声尖叫挥舞。她突然大吼一声,猛地坐起来,她姐姐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她。

“Sherry,你没事吧?做噩梦了?”Sherry重重地喘气,不回答,梦里的痛苦还在她身体里萦绕。

“你没事吧?”她姐姐走过来摸摸她。

“姐,我怕。”

“怕什么?”

“我不知道。”Sherry心里仍然有些忐忑,“姐,几点了?”

“不知道耶,凌晨三四点左右吧。”她姐姐回头看了一眼挂钟。

姐姐扶她躺下,Sherry闭上眼,又见到皱着眉头的贤熙,心里一紧,始终无法入睡。

这几天干燥无雨,悉尼的天气不是一连几天狂风暴雨,就是一连几个月的干旱,在干与湿之间,不会有绵绵细雨,也不会阴霾沉沉。秋天已经过了大半,早晚开始变得寒冷,而白日青天之下却总是燥热,除了那一个星期的暴雨,最近再没有雨滴落下。空气之中的水分似乎被南半球炙热的阳光蒸干了。

Tutorial教室里面人不少,却很安静,大家只是轻轻地说着话。贤熙内心的焦躁谁也没有察觉。她如坐针毡,好几次想拾包离开,但转而又告诉自己,不可能永远不来上课,不可能永远躲避Paul,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Laura小声地说着话,贤熙没有在听,她只是看着Laura,装作很用心。

“啪”的一声,门被大力地推开,贤熙吓了一跳,几乎从座位上跃起。

走进来的不是Paul,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手舞足蹈地说着话,开着玩笑。贤熙暗暗地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焦虑烟消云散,但淡淡地,她又觉得失望。这情绪很让人费解,人们却似乎总是这样。而人的有些情绪就像贤熙家乡的气候,细雨绵绵,阴霾连月抑或大雾重重,总是不清不楚,扯不断理还乱。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事情是能像悉尼的天气一样干脆分明的呢?

中年女人用心地讲着课,贤熙用心地听着。一个高个男生追问Paul的去向,中年女人只是说,因为个人原因,Paul的工作时间调整了,只能教其他时间的tutorial group。贤熙装作不在意地翻着书,但心中却不由得震惊。

Paul一个星期都没有再打过电话,那天贤熙只是回了Tony的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安全到家,手机没电所以没有回复,其他的没有再说,没有去回应他的表白。她没有回Paul电话,也没回他的短信,回答“我是个婊子”吗?她不知道,她宁愿不去想这个问题。

课后,贤熙收拾东西回家。从学校到家里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公园,有池塘和大树的公园,Victoria Park。这里是忙碌的城市之中的孤岛,人烟稀少,间或有成双的人儿躺在草坪上,树影婆娑摇曳,土地散发出青草清新的芳香,混杂着泥土的气味。微风徐徐,池塘之中的青萍被吹散,水草气味也翻滚起来。海鸟、野鸭和天鹅在池水上浮游,动作缓慢。岸边不知名的树,垂下的细碎枝条随风掠过,在池面上划出一条条纤细的波痕。贤熙很想停下来,坐在池边的藤长椅上休息一下,什么也不想,或者拿本喜欢的书,看时光滑过水面的模样,看海鸟呼啸越过教堂的模样,看野花轻盈开放的模样。但她停不下来,她只能尽力朝前走,这美好的一切,在她心里显得那么急促。她有时候会想,人总是奋力向前追赶,奋力奔向自己的目标,于是沿途的一切都太冗长,但是目标又在哪里呢?那么努力地追赶,罔顾自己身边的一切,目标真的那么重要吗?达到目标之后呢?停下来,回顾过去的美好?或者奔向下一个目标?那最终的目标也完成了,又该怎么做呢?

贤熙心中这么想着,一刻不停地快速向前走去。公寓就在不远处一个转角的背后,她转过路口,繁忙的车流被抛在几米之外,周围迅速安静下来,只有客人稀疏的咖啡馆和面包房。她抬起头,一道闪电直击她的胸口,不知是狂喜还是恐惧,不知是忧虑还是兴奋。

那辆黑色的车正停在那里,静静地,停在安静小道边上。树影将车覆盖,阳光从树叶之间的空隙洒落,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Paul正坐在车里,还是穿着西装、衬衣,领带一丝不苟,银色袖扣漂亮地衬托出黑色西装的质地。他表情严肃,眉头紧锁,似乎有无数的疑惑。

风把贤熙的头发吹散,她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将鬓发拢向耳后,里紧外套。Paul示意贤熙上车,她皱着眉头,看着Paul,微微歪着头,不知所措。

“上车。”贤熙还是没有动,她想绕过车子,走回自己的公寓。接着,她发现那很难,Paul正好将车停在了公寓门前。她不想走近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她认为距离是一种安全。她不至于逃跑,但距离至少可以给她一个思考的空间。

Paul走下车,慢慢地向她走来。贤熙挪了挪脚,想要后退,但随即又打定主意要立在那里,好像这可以表明她的勇气。她内心的复杂情绪最后都变得无关紧要,该与不该都无法让她知道接下来那个人要怎么做,那么还不如不去费神思考,就这么站着,等待将要到来的一切。

Paul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却垂下头,贤熙仍然看着他。他的眼睛看着贤熙的脚尖,鼻翼一张一缩均匀地呼吸着,她看不到他的眼神,看不到他的脸。

“上车吧。”没有了安静的黑屋子,没有潮湿的双手,没有背景之中的月光和树叶的摇曳声。仍然是清晰缓慢的词,换上了干燥的阳光,光影交替的背景,远处发动机的声音充当着背景音乐。依然是Paul温柔的话语,低沉的嗓音,和贤熙在语音留言中听到的一模一样。这声音极好地描绘了Paul的外形,这让贤熙不用看着Paul都可以想象出他的模样。简短的黑发,干净的脸,一副黑框的眼镜,笔挺的西装,抿起嘴唇的笑容。她很诧异自己能在此时迅速地勾画出Paul面容的每一个细节。她记得他耳朵上小小的痣的位置,他嘴角酒窝的位置,他笑起来嘴角弯曲的弧度。她很想伸手摸摸这张脸,让这画面变成触觉然后永久地驻留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但她皱起眉头,她是个婊子,她不能忘记。他也是已婚的男人,她更不能忘记。

Paul在前走着,他轻轻地拉着贤熙的手臂,温暖隔着衣料传递过来,就像那天在雨中,他胸口的温暖一样。贤熙觉得如果此刻自己正在黑色的深渊里,那么这温暖便像远处的光芒一样充满诱惑。

她上了车,Paul帮她系好安全带,她没有说话。Paul发动车子,向一条未知的路驶去。

车子驶离贤熙惯常走的路途,远离人声鼎沸的China Town,远离和香港东京都很像的CBD,远离繁华锦萃的Pitt Street,越过巨大的Hyde Park,一直向北走。他们驶过桥,在桥上,贤熙看到Opera House,看到Circular Quay巨大的船坞,蓝色海湾里白色的小帆船,看到巨大的钢铁铆钉拉条在眼前划过,看到远处海天交接之处成队飞行的海鸟,看到市中心矗立的高楼大厦,看到像画卷里一样美的云朵,看到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林和身后的Royal Botany Garden。贤熙想看看Botany Garden里的玫瑰园,但她知道这是徒劳,因为车子已经越过Harbour Bridge在北岸了,而且还在往北开,一直往北,绕过复杂的隧道和高速公路,眼前的景象变成大片荒漠般的黄色草地,间或有池塘或海湾的引水湾,还有不多的几栋商业楼,除此之外,就只是路和车。接着进入丛林,准确地说是像丛林般的地方,路逐渐变窄,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车子在树影之间穿梭。

他们不说话,但那静谧让人享受,让人怀念。然而此刻的阳光之下,这静谧还有着令人尴尬的成分。Paul无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左手,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因为长期佩戴而形成的痕迹。贤熙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心中充满各种复杂的情绪。她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她会告诉Paul,自己是个妓女,靠援助交际支付生活费和学费。但是Paul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发出一段空白的信息,贤熙便不许自己过多地思考和期望。

“贤熙。”Paul低沉的声音缓缓地传来,发音标准无误,连声调也毫无差错,“贤熙。”Paul又轻轻地说了一遍,又一次完美的发音。他仿佛是在念给自己听,又仿佛是咒语。

“我爱你。”像是语音留言的空白之中应该填入的词语,字正腔圆,循规蹈矩却抑扬顿挫,依然温柔的音调,Paul轻轻地说着。

贤熙看着车窗外,咬着牙,掐着自己的手指,试图让眼泪默默地在胸中发酵。原本可以噙住的泪水,却不住地落下。为什么泪水那么廉价?她不想成为三流爱情故事之中的女主角,但此刻她找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哭泣使她大力喘气抽吸,不住地耸着肩,Paul揽过贤熙,让她的头埋入自己的胸口。

那温暖,那种熟悉的令人舒服的温暖将贤熙包围,她大声痛哭起来,虽然她明白这是愧疚的哭声,但她实在无法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挣脱,她只想乞求片刻的宁静与舒适。

接下来,是记忆中最舒适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最残酷的时光。他们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树林里行进,不说话,但都带着微笑。未来、现实、身份、年龄、财富、国籍,好像都不是问题。他们在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异世界,于是一切都可以被忘记,他们互相依靠,不需要猜疑和揣度。感情有时候是那么难以琢磨,有时却又那么显而易见。

人总是会被自己的贪婪所惩罚,奢求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是一种罪,而这种罪需要人付出沉痛的代价才能洗清。这是贤熙很久之后才真正领悟到的。

Paul要送贤熙回家,贤熙坚持要独自坐火车回去,她想一个人待一待。她走入火车站,走上天桥,她知道那辆黑色的车还在身后。直到她进入检票口,走到站台,进入等候的火车,火车慢慢驶离,那辆车还在那里。贤熙看着它,慢慢地变小,直到被树林遮盖,直到连树林也逐渐消失,变成海湾。

火车里有很多人在聊天,但贤熙却觉得很安静。她脸上浮起微笑,但眉头却又微微地缩起。这现实的一切,让她记起她的处境,Paul的处境。刚刚那甜蜜的一切现在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我是个妓女,我是个妓女,我是个妓女。”贤熙在心中惶恐地重复着,她害怕起来,极度害怕,刚刚还能感受到的温暖现在变成剧烈的灼烧。

“你看上去很开心但又很忧虑。”一个中学女生和贤熙说话,手里拿着一整叠传单。

贤熙瞥到传单上印满伊斯兰教的宗教图案,皱了皱眉头,不想答理她,但却又自言自语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主会告诉我们一切该怎么办。”女生递给贤熙一张传单,微笑地看着她。

贤熙接过来,没有看,直接放进包里,她茫然地问:“真主有没有说,如果他的子民爱上一个妓女,他会怎么办?”停顿了片刻,贤熙又着急地解释,“这个,这个妓女是被迫的,她需要钱来生活,她不得不这么做。”女生连片刻的思考也没有,像背书一样回答:“真主会祝福他们。真主会要求他的子民好好善待这个可怜的姐妹,将她救出深渊,给予她不曾拥有的一切。真主说,给予那些比我们拥有得少的兄弟姐妹是一种美德,是他的每一个子民都应该做的。这个女人并没有犯罪,她只是误入歧途,而真主的子民要引导她走出困境。”女生说完灿烂地一笑,又递给贤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是《古兰经》的精选本。贤熙接过经书,塞进包里,她还想问什么,女生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救赎,这一切都很遥远。贤熙冷笑着想,男人更多是将已在深渊的女人推向更黑暗的地狱,在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女人身上撒盐。无法被施予宽恕,也没有被拯救的机会,只有被羞辱和抛弃的未来。为什么?当一个人已经被剥夺一切,为什么连同情都不能获取?

她低下头,舌尖充满苦涩。她又细细地回想刚刚那个女生的话,又忽然觉得勇气倍增,她舒展开眉头,嘴角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然。那个女生回头看看贤熙,报以理解的笑容。

她是个婊子,但她爱Paul,这点毫无疑问。坚定了这一点,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几天来,Sherry一直没有见贤熙,她和姐姐之间关于朋友援助交际的讨论也没有任何结果。她也没有再做噩梦。她似乎在故意躲着贤熙,因为不知道面对她时该摆出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该做些什么,又能帮到她什么。她甚至会想象贤熙出门接客的场景,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包括抬腿走进房间的样子,但那之后她不想也不敢想象了。她好像能触碰到贤熙的痛苦,但好像怕这痛苦会传染一般,想要躲得越远越好。她紧张兮兮地抱着书,在教室、图书馆和家之间穿梭,埋头前行,以减少与贤熙碰见的机会。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这是唯一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办法。

她最近时常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面对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办,会希望贤熙怎么办。她大概会想找贤熙,让她抱抱,然后大声地哭,大声地咒骂,让她的痛苦得到宣泄。也许贤熙无法帮到她什么,但是至少能有个肩膀和怀抱。也许,她用不着贤熙,她家人那么多,姐姐、妹妹、弟弟,一家人都在这里,可以一起渡过难关。但是贤熙,却是一个人在这里,她大概连个哭泣的地方都没有。Sherry抹抹头发,仿佛又见到眉头紧锁的贤熙。Sherry挣扎了一下,抬起头,环顾四周。她是贤熙的朋友,至少还可以让她靠着哭一哭。

天气已经放晴,Sherry抱着一堆书在图书馆的桌椅间艰难跋涉。“对不起,请让让。”刚一落座,就看见前面卡位的正是贤熙。她放下书,不知所措地扶了扶眼镜,总算鼓起勇气,轻轻拍了拍贤熙的肩膀。

“贤熙。最近好吗?”贤熙回过头来。Sherry觉得她变了,她的眼眉之间似乎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好,我很好。你呢?”贤熙微笑着回答,虽然笑得那么费劲。

“嗯,蛮好的。”Sherry说完,不知该怎么继续,“念书呢?”

“对啊,要交project了。”

“这样啊,我也是耶。”

“那我不跟你说了,继续做project了。”贤熙笑着转过头去,埋首写东西。

Sherry吁了一口气,贤熙好像看破她的不知所措,这个结束对Sherry来说实在太及时。

贤熙做完自己的project后,Sherry开始问她有关自己课题的问题。Sherry觉得贤熙又没什么不同,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个人,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为了让对话继续下去,援助交际这个禁地,谁都不去触及。Sherry想问贤熙,下学期学费怎么办?她爸爸的生意怎么样了?她的生活费赚到了吗?她以后想怎么做?她有没有遇到变态的客人?有没有什么遭遇?她父母有没有知道?但Sherry不敢问,怕听到可怕的答案,怕知道可怕的事实。

贤熙看着眉头轻轻皱起的Sherry,她知道Sherry正在回避一些问题。她缓了缓气,告诉了Sherry一个消息。

“你刚刚说什么?”Sherry瞪大了眼睛,夸张地伏在桌上,身子向前倾。

“我说,我的tutor跟我表白。”贤熙装作轻松地说,“你最近的中文变得很差,为什么我说的话都要重复两遍?”

“因为你最近说的话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并不是我的中文有问题。”Sherry将眼镜推回鼻峰,“是不是那个tax lawyer,亚洲人?总是穿西装的?他结婚了啊!”Sherry小声惊叫,心里一震。

“分居了。”贤熙淡淡地说,她看到了Sherry身体轻微的颤动,“在遇到我之前就分居了。”

“那戒指?”

“只是习惯。”贤熙有些心虚。

Sherry沉默不语,顿了下又继续说:“听你的口气,你决定接受?你不会是?”Sherry马上想到“包养”,她突然惊讶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以这么龌龊的想法来揣测贤熙。

“想被包养,对不对?”贤熙冷笑,“没有,并不是,我决定不做了。”

“我不是……”Sherry懊悔自己的失言。

“没关系,我自己开始也这么怀疑。我问自己,如果Paul不是个有钱的tax lawyer,只是个普通老师,只是个很普通的男人,我会不会喜欢他。我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我喜欢现在有钱的Paul,我喜欢看他穿着西装自信满满的样子。”贤熙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但也许,爱一个人的全部比较现实。”Sherry一时语塞,继尔哑然失笑,又继续问道:“那你爸爸呢?”她总算把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最近情况好像稳定下来了,他又在继续努力,暂时问题不大。”贤熙缓缓舒一口气。半年来,她在听筒里听到的都是父亲含蓄的抱怨和苦恼,第一次听到他的努力和希望,她总算可以稍稍放心了。她算过自己账户里的钱,已经足够剩下的两年学费,她硕士期间的费用只能靠奖学金,她一定要拿奖学金才行。至于接下来的生活费,她需要拼命打工。但这一切好像都不再困难,就如人们常常设想的一样,只要有爱和勇气,这一切都不是困难。

Sherry不出声,只是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笔,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她盯着眼前的贤熙,也舒了一口气。她们认识三年了,从路过say hi变成挚友,而此时此刻,她能做的也只是替贤熙长舒一口气。但她总隐隐地觉得不安,贤熙的未来好像还是乌云密布,她还是能看到痛苦蜷缩在贤熙的身上,她没有说出口,暗暗将双手交叉,暗暗祈祷。

Sherry突然又皱眉,她想问贤熙有没有告诉Paul她之前所做的事,但又突然刹住口,何必多此一举?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不会有人记得。坦白不过是无谓的伤害,况且贤熙只是迫不得已。Sherry在心中替贤熙开脱。

两人不说话,却想着同样的事情。她们知道,如果不去提及,这些往事便将成为秘密,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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